

8月29日晚7点半,韩国音乐剧演员玉珠铉受戏剧厂牌“一台好戏”邀请,作为“中国原创剧目跨境文化交流平台交流大使”,站上上海文化广场的舞台。面对150位观众,她坦诚分享二十年舞台生涯的沉淀与思考。

玉珠铉作为交流大使来沪
见面会开始前两小时,文化广场的剧场内已亮起工作灯,正在试麦的玉珠铉唱起音乐剧《瑞贝卡(Rebecca)》片段,她与工作人员反复确认每一个细节,一如对待正式演出时的严谨、细致。对于这次难得的中国相聚,她格外珍惜:“这些年在韩国演出后,常常遇到中国观众用韩语或英文对我说‘珠铉,我很喜欢你’。我一直很期待与中国观众面对面对话。”
从流行歌手到音乐剧演员
2005年,玉珠铉参演音乐剧《阿依达》,正式开启从流行歌手向音乐剧演员的转型之路。“音乐剧演员需要在三小时内,化身成另一个人。”对玉珠铉来说,演绎“另一个人”,成了转型路上的一大难题。
“我很不擅长学习。”玉珠铉说,“但因为演音乐剧,我逼自己不断学习历史、理解人物。”

2021年,《瑞贝卡》玉珠铉饰丹弗斯太太。图源:EMK MUSICAL COMPANY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以下简称记者):今年是你音乐剧出道20周年。回顾当初,从一名成功的流行歌手转型为音乐剧演员,经历了怎样的挑战?
玉珠铉:这确实是一个巨大的转变。虽然都是在唱歌,但本质完全不同。歌手表达的是“玉珠铉”自己的情感,而音乐剧演员需要在三小时内,化身成另一个完整的人物,去呈现他/她的一生。设计并塑造一个全新的角色,起初让我感到非常生疏和有压力。
我小时候并不是一个特别擅长学习的人,但音乐剧迫使我去学习大量新知识,尤其是历史背景。无论故事是基于真实人物还是虚构的,都有它特定的时代和社会背景,需要我去理解和揣摩。所以,音乐剧对我而言,也是一个持续学习、不断充实自己的过程。
记者:有没有一个决定性的瞬间或一部作品,让你确信音乐剧就是未来应该投身的事业?
玉珠铉:我的第一部音乐剧作品是《阿依达》。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我之前在百老汇看过这部戏,被它的魅力深深震撼,当时就萌生了“如果有机会,我也想演”的想法。后来韩国制作韩文版,我去面试并通过了筛选。但当时《阿依达》是韩国第一次超长档期(8个月)的演出,这让我非常紧张,一个全新的领域,8个月的漫长周期,我能否坚持?内心充满了顾虑。

玉珠铉见面会现场。
记者:最终是如何突破这些顾虑的?
玉珠铉:我觉得这很像艺术创作。画家作画、导演拍电影时,他们当时的情感和意图都会凝聚在作品里。当我们欣赏画作或电影时,就能感受到创作者当时的心境。饰演角色也是这样,我需要通过大量想象,去感受作曲家、编剧和角色本身的意图。不是去“克服”顾虑,而是通过想象和尝试,让自己与角色融合,顾虑自然就在专注中消散了。
记者:在2005年,这种跨界转型并不常见,当时是否受到过来自业内的质疑?
玉珠铉:当时我全身心都扑在如何做好这件事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整个人处于一种紧张的忙碌状态,反而没空在意周围的看法。多年后,当我更加成熟,再回看当年的自己,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当时的不足,以及可能给合作者带来的困难,才会反应过来“原来当时我遭遇了这些难题啊”。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成为另一个剧作家
深耕行业二十载,玉珠铉在《伊丽莎白》《女巫前传(Wicked)》《瑞贝卡(Rebecca)》等众多剧目中塑造了令人难忘的舞台形象。
谈起表演的“独门技巧”,玉珠铉说,“要成为另一个‘剧作家’。”

2022年,《玛塔·哈莉》玉珠铉饰玛塔·哈莉。图源:EMK MUSICAL COMPANY
记者:你饰演过许多经典角色,如茜茜公主、玛塔·哈莉、玛丽·居里等。哪一个角色是“人生角色”?
玉珠铉:每一个都很重要。但如果要说相似,伊丽莎白、《Wicked》中的Elphaba,以及现在的玛丽·居里,这些角色和我都有共鸣。她们都是周围人认为“不可能”去做某件事的女性,但她们都突破了时代的限制,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
尤其是伊丽莎白。她作为最后的皇后,身处一个无可奈何的境遇,不能离婚,无法获得自由,这种“束手无策”的状态是我最讨厌的。我演了这个角色十年,很多观众也从十年前就开始看。有趣的是,有些观众十年后对我说:“现在才真正看懂了这个戏。”因为十年间,他们自己也经历了人生的种种无奈。如何克服这种状态?伊丽莎白和我在这个点上产生了深刻的共鸣,我们都努力在“无可奈何”中追求自由。
记者:在诠释这些已被多次演绎的经典角色时,你如何让角色呈现独特的“玉珠铉风格”?
玉珠铉:我会做大量功课。不仅仅是剧本,我会把通过学习获得的所有额外信息、对角色的设计点都详细记录下来,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剧作家。我会思考角色与他人为何不同,这些不同又会带来怎样的偏见和遭遇。
比如,伊丽莎白的故事中,最初皇帝约瑟夫的母亲属意的是她的姐姐,但约瑟夫却爱上了她。第一次见面时,茜茜穿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服,皇太后对此并不满意,但也感受到了她的特别。茜茜的人物性格从细节里就体现出来了。那我就从这些细节入手,一点一点地去设计和丰富角色,最终将她演绎成“玉珠铉的版本”。

2022年,《伊丽莎白》玉珠铉饰伊丽莎白。图源 EMK MUSICAL COMPANY
记者:在长期巡演中,你如何保持最佳的表演状态,又如何平衡高超的演唱技术与戏剧的故事性表达?
玉珠铉:角色本身在剧中就是不断解决人生矛盾的过程。我也是在舞台上,一次次地经历和解决这些矛盾,这本身就是一个保持状态的过程。
关于技术与故事的平衡,我认为作曲家早已将一切融入旋律之中。我的方法是,在理解歌词内容之前,先不带歌词地哼唱旋律,去理解和感受作曲家想通过音乐赋予角色的情感。
比如,第一次见《伊丽莎白》的作曲家时,我听了原版演员的录音,她唱“自由地”(자유)这句歌词时升了调,唱了高音,观众反响热烈。我也这样唱了。结果作曲家严肃地问我:“为什么不按乐谱唱?”他告诉我,这句歌词的音调,与伴奏结合时,表达的是一种“虽然渴望自由却仍未得到”的情绪。要是唱了高音,听起来像是已经挣脱束缚获得自由,故事就仿佛结束了,观众少了那份心疼和回味。遵循乐谱,才是尊重作曲家和编剧的创作意图。这让我明白,旋律是身体,歌词是衣服。我必须先理解“身体”(旋律),才能为它穿上合适的“衣服”(歌词),而旋律本身已经透露了角色的大部分情感。
记者:这次你为中国的音乐剧演员上了大师课。你似乎能非常精准地指出他们的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案,这是如何做到的?
玉珠铉:因为我不是天生就拥有完美的演唱技巧。我和他们一样,也曾有很多不好的习惯,是通过后天努力一步步改正的。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以及应该从何处着手解决。而我经历过从“不能”到“能”的完整过程,所以能更精准地对症下药。
记者:当初为了攻克这些技术难题,经历了哪些挑战?
玉珠铉:我20多岁时,曾专门带着懂英语的朋友去美国上课。那时我发现,仅仅解决外语发音无法根本解决我用母语唱歌时遇到的音域和音准问题。我意识到中、日、韩等东方语言在发音上有某些共性特征,这些特征会在特定的音高上形成演唱难点。西方语系能轻松唱出来的音,换成东方语言就有些困难。我找到了这些关键点,并且通过训练克服这个障碍。所以,即使我不是中国人,在听了一些中文歌后,也能大致预判演唱者可能在哪些音上遇到困难。今天给中国演员上课时,他们的问题与我预想的几乎一致。一旦解决了这些技术障碍,东方语言中那种浓郁的情感表现力,比如遗憾、怨恨等,就能被更好地传达出来。
“共享一个瞬间”
在玉珠铉看来,中国音乐剧市场才刚刚起步,充满潜力。她观察到,中国观众越来越愿意走进剧场,“我好期待中国观众给我写的信,这些信会是我的‘吃饭伴侣’。”
音乐剧跨越语言障碍的魅力在哪里?玉珠铉认为,是“一瞬间的共鸣”。

玉珠铉见面会现场分享。
记者:亲历了韩国音乐剧市场这些年的飞速发展,你观察到哪些变化?
玉珠铉:变化非常大。过去人们习惯通过电视听音乐,现在越来越多人愿意走进剧场,花上几个小时,与台上的演员和台下其他观众共同沉浸在一个故事里。这种消费习惯和需求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作品数量也呈倍数增长。另一个显著的变化是,以女性为主人公的作品大大增加了。
记者:你关注过中国音乐剧市场吗?有没有想合作的中国演员或剧目?
玉珠铉:我觉得中国音乐剧市场才刚刚开始,潜力巨大,内需市场非常庞大。我非常期待能与中国的艺术家们合作。其实早年演《猫》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剧中需要做大量高难度旋转动作的黑猫(Mr. Mistoffelees)角色,在很多国家都是由中国演员饰演的。中国艺术家身体的柔韧性和特技能力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我就想,未来一定要和中国优秀的艺术家们一起工作。

玉珠铉现场分享。
记者:音乐剧作为一种综合艺术,你认为其最大的魅力是什么,能够跨越语言障碍,连接不同国家的观众?
玉珠铉:它是一种“瞬间的共享”。就像你去卢浮宫看《蒙娜丽莎》,即便不了解艺术史,你也能在那个瞬间,看到她神秘的微笑时,产生某种奇特的共鸣和感受。同理,音乐剧观众和演员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共同呼吸,共同经历一段人生。
我知道很多外国观众(如日本、中国观众)来看戏前会做很多功课,虽然不能完全理解歌词台词,但通过事前学习和现场的感受,他们能捕捉到情感的核心。虽然我现在只学了一点点中文,还远不能流畅交流,但我相信,只要双方怀有相互了解和靠近的心,就能产生深刻的共鸣。
每一场演出都是独一无二的。观众全神贯注,不想错过任何瞬间,他们的能量也会反馈给演员,使得表演产生微妙的变化。这种“共享的瞬间”能带来巨大的心理慰藉。即使在演出结束后,当你在生活中遇到困难时,那一刻的感动和力量也能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再次给你安慰。这,就是音乐剧跨越语言的最美魅力。

见面会现场。
原标题:《韩国明星玉珠铉:音乐剧的魅力在于“共享一个瞬间”》
栏目主编:施晨露
来源:作者:解放日报 阮佳雯